第36章

书名:南枝向暖北枝寒菲菲聂青风全文小说 作者:春风寒 更新时间:2025-01-24

手术日期确定下来,就在两天之后。

阮菲菲的心态前所未有的平和。

如今她双眼都已经完全看不见了,手术于她来说是最好的办法,她自己也深刻明白这一点,如果不手术,她不但会死,而且还是作为一个瞎子去死。

阮菲菲觉得这非常不划算,也非常不符合她的气质。

阮文铮原本是担心她的,可看她竟然完全没有术前焦虑,惊讶的同时还是很奇怪,虽然两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,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好好了解过她。

他开始以为她是在强撑着,为了面子硬装,可是医生给她做过一系列检查,最终确定了她没有问题,阮文铮这才信了。

“专家说这次的手术他们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,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七十。”

阮文铮没有隐瞒,直接告诉了她,这是阮菲菲要求的。

“签字的人是你吗?”

阮菲菲想了想,仰头问道,虽然她眼前一片漆黑,但却能感觉到他的位置。

阮文铮点头,继而想起她的情况,便清了清嗓子说:“不是我还能是谁?”

阮菲菲笑容有些怪异,“想不到最后决定我生杀大权的,竟然还是你。”

阮文铮没说话,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,脸色有些不好。

阮菲菲忽然有些好奇,问道:“你到时候会不会直接宣判我死亡?”

好半晌,她才得到阮文铮稍显冷硬的答案,“不会。”

阮菲菲笑着,眼圈微微泛红,“还以为你会在这种时候报私仇呢!”

“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?”

阮菲菲听着他的语气,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,但那又有什么关系,她说的又不是随便编出来的假话,那是被他耳濡目染过的东西,是他亲身示范过的,她全部看在眼里,甚至被迫着亲身经历。

“难道不是吗?”

她唇边扬起轻笑,双眼无神,却暗含着讽刺。

阮文铮心里有气,但是不能冲着她发火,只能硬逼自己离开,用工作的高压去虐自己的高特助了。

阮菲菲有些难过,她不是故意说这些话的,只是话赶话到这了,她趁着自己在病中,不吐不快。

毕竟这些阴郁已经压在心底许久了。

她平时说不出,也没机会说,阮文铮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。

接下里的两天她过的还算可以,阮文铮不知是因为工作太忙,还是在和她呕气,并未来看过她,而是另派了个以前没见过的女人过来,听她自己介绍,应该是之前他就说过的二十四小时护工。

两天时间疏忽而过,第三天的下午,她被推进了手术室。

直到进手术室前,她都没有听到阮文铮的声音,心头不由有些失望。

她以为他会来的,她是希望他来的,即使手术协议早就签好了。

阮文铮是在手术进行过半的时候匆匆赶来的,他身上还穿着西装,应该是刚从会议室出来,神情略显焦急,手术室外,一个守着的人都没有。

他不知道里面的情况,只觉得那个灯一直没有熄灭,就不会有坏消息。

这手术只有百分之七十的几率会成功,他从来不敢想另外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。

不断有护士来去匆匆,他几次想上前去问,可都鼓不起勇气。

阮菲菲的情况确实不太好,甚至有一次,她的心脏出现了停跳。

不过好在最后还是撑过来了,十个小时后,她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,阮文铮的双腿差点一软,一贯冷硬的人居然险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。

“她怎么样?”

阮文铮拉住一位医生问道。

医生摘下口罩,神情里是难掩的疲惫,“手术很成功,但病人身体不好,还要再观察二十四小时,才能确定是否脱离了危险期。”

阮文铮的心顿时咯噔一下。

“如果没有脱离危险期,会怎么样?”

医生道:“我们已经尽力,剩下的就要全看她了,病人现在还在昏迷中,你现在可以去看看她,但不要呆太久。”

阮文铮点头,转身,一步步往病房方向走。

他心里空落落的,这种感觉很不讨喜,可他没办法,这也不是他能控制住的。

没有进病房,而是就在门上的窗口看了她一会,那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,如果不是还有起伏的呼吸,他甚至以为她已经死了。

护士在她身边忙忙碌碌,一旁的机器显示着她仍然活着。

可是他的一颗心却仍然悬着,不上不下的。

从他第一次跟阮菲菲在一起,他就非常明确地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有过一番定义,他们永远不可能是男女朋友,更遑论夫妻,他们不过是想在无聊的生活里寻找些许慰藉,换句话说,就是通俗意义上的P友。

他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。

可有些事情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开始变质。

他不再想要接触其他女人,就算对方投怀送抱,他不说直接把人拒绝,却在碰触之后,没有旖旎,只剩下厌恶。

甚至对孙静时。

那一次,他承认,他是在强迫自己和她发生点什么,他不相信自己对女人产生不了别的兴趣,他不相信一个阮菲菲就能让他觉得别人开始索然无味,他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。

但没有成功,好事还是被阮菲菲给搅和了。

他恨她。

他都把她从生活里摘出去了,都把她给嫁出去了,她带给他的影响却还在,且怎么也挥不走。

他曾经恨极了她,可现在看着她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,过往的那些事情却让他怎么也恨不起来了。

他凭什么恨她呢?

这一场感情事里,他自认收放自如,可她却是受到伤害最深的那一个。

他看在眼里,也曾有过心疼,可心疼过后,心还是再一次变得坚硬。

是爱吗?

他不敢肯定,他从不认为自己有那个东西,自小就没有,活到现在,他也没有。

阮菲菲在隔天下午的时候出现了高热,又进了一次急救室抢救,阮文铮的心一路提着,直到医生再次宣布她暂时渡过难关。

可别再有一次了,他的心脏承受不住。

也许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,第三天的凌晨,阮菲菲终于悠悠转醒。

只不过她并没有清醒多长时间,睁开眼看了看四周,就再次闭上。

这一次她是睡过去的,并非昏迷。

阮文铮没有陪床,第二天过来的时候,就见好几个专家都围在阮菲菲的床前,密不透风的,也不知道在干什么。

他心中一悸,不管不顾地开了门。

“怎么回事?

发生什么事了?”

人还没走进去,他的声音就先传开,病房里的医生护士齐齐回转头来,脸上还兀自带着来不及撤走的惊喜。

阮文铮一愣,视线往病床上扫过去。

阮菲菲脸色苍白地看着他。

“醒、醒了?”

阮菲菲点头,“我没死呢!”

阮文铮无语。

“阮小姐的情况现在很稳定,视力也在逐渐恢复中,恭喜你阮先生,这是我们全都想要看到的结果。”

专家走过来,眼中满是成功后的喜悦。

阮文铮平时能说会道,反倒在这个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了,他一直点头,很多话就在嘴边,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
真是笨到家了。

医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,护士给挂上了吊针,纷纷离开后,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。

“你的眼睛可以看见多少?”

刚才专家说,视力也正在恢复,那就是说,她还是看不见?

阮菲菲道:“很模糊,只有大致轮廓,”说着笑了下,“就像五千度的近视眼一样,我从前有个这样的同学,我还笑话过他,想来这也算得上是报应了。”

阮文铮见她还能说笑话,心就放下了不少。

“你什么时候醒的?

今天早上?”

“应该是凌晨,我不知道时间,但感觉应该是,睡了一觉之后再醒过来,医生来查房,就发现我醒过来了。”

阮菲菲的状态很好,除了小脸比较苍白之外。

“要喝水吗?”

阮菲菲点头,“你倒进杯子里,给我一根管子,我可以自己喝了。”

手术前她什么都看不见,喝水吃饭基本上都是阮文铮在喂她。

阮文铮一愣,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不是滋味,但却什么都没说,依言把矿泉水倒进杯子里,而后拿出一根吸管,递过去,“喝吧。”

阮菲菲安静地喝了几口。

两人之间没什么话,阮文铮不问,她就不说,这让阮文铮觉得无比怪异。

他憋了半天,还是没忍住,先开口问道:“菲菲,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

阮菲菲闻言笑道:“没有啊,我刚做完手术,能有什么事?”

说罢,又问道,“对了,我公司的事情怎么样了?”

手术前阮文铮告诉她,卢廷琛已经让人去暂时代管了,她对卢廷琛没那么了解,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尽心,代管成什么样也不知道。

“噢,公司的事情你不用担心,他派了人,我也派了人过去,放心吧。”

阮菲菲沉吟,这一次出门,本想自己在这边闯出个名堂来,却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要借助阮文铮的力量。

“谢谢。”

阮文铮怔住,“你说什么?”

阮菲菲又是一笑,“我说谢谢,怎么,你帮了我这么多,我难道不应该说声谢谢吗?”

阮文铮皱眉定定看着她。

“你……”阮菲菲笑了笑,“阮文铮,我想和你说声抱歉,以前都是我太鲁莽了,年轻不懂事,给你造成了那么多的困扰,这会我都想明白了,你是对的,我们不合适。”

阮文铮要说什么,但却被阮菲菲打断,“以前我总想紧紧抓住你,怕失去你,怕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。

但是经过这一次的大病,让我知道,其实那些都不是我所认为的爱你,我不过是在你身上寻找某种安慰,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,你在我心里,始终都是大家长,我接近你,只是想从你身上看到父母的影子,我很想念他们。”

阮文铮怔怔地听着,一番话说完,他忽然心痛如刀绞。

“这一次,谢谢你,”阮菲菲扯开唇扬起一抹笑意,“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,如果那家公司你看得上眼,就送给你,手续我会配合着办,但我目前的身体状况,只能让高特助多费心了。”

“我并没有想要你公司的意思。”

阮菲菲道:“当然,那公司也不是白白送你的,是卖给你,你要给我钱的,虽然还没盈利,但我投进去的钱不能打水漂,而且我也相信,与其在我手里,你会让它更加有价值。”

“菲菲,你到底怎么了?

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?”

阮文铮语气有些急,这小姑娘是怎么回事,刚刚做完手术,从鬼门关走了一趟,这是大彻大悟了还是怎么的?

阮菲菲点头,“我知道,我很清醒,就是因为太清醒了,所以才会对你说这样的话。

阮文铮,”她抬头,看着他的方向,他的轮廓其实还不是非常清晰,她要很努力很努力地看才行,这一刻,她很想哭,但她忍住了,这个决定虽说是临时下的,但在术前就已经开始萌芽了,算起来也是深思熟虑的,“我想离开了,请你不要再找我,可以吗?”

以前他千方百计想让她离开自己身边,她哭闹冷战,就是不愿意。

可是现在她却在低声下气地求他,让他允许她离开。

他却不想答应了。

“菲菲。”

他不置可否,只是叫了她的名字,语气中暗暗含着不悦。

阮菲菲道:“让我离开,我真的是在求你。”

阮文铮咬牙,就是不说话。

阮菲菲只是平静地看着他,双眼无神,甚至空洞。

他猛地心中一痛,“菲菲,你的病还没好,眼睛还看不见,除了我这里,你能去哪?

你还可以去哪?”

阮菲菲固执道:“我可以。”

她唇角扯了个笑出来,“如果你不同意,我不介意威胁你,但威胁你的前提,是你真的很在意我,可你要是在意我的话,是不是就在变相承认,你很爱我?”

阮文铮愣了一瞬,随即大怒,“不,我不可能爱你!”

阮菲菲却笑了,他生气了,可是为什么呢?

是恼羞成怒,还是勃然大怒?

不重要了,他说她的父母亏欠了他,那么她前半生已经在赎罪了,管他够不够,反正她不想再被压制下去,他放不下那些所谓恩怨,自然也不会爱她,她不想在一个不爱她的人身边浪费时间,还不如躲得远远的,那样还能保持自己的幻想。

不至于到最后,真的反目成仇。

趁她现在还爱着他,不如就让这段感情永远保鲜,永远不变质。

那么,她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。

“你看,你不爱我,我也不可能再心甘情愿地当枪使,所以,你为什么就是不想放我走呢?

阮文铮,你这不是在自相矛盾吗?”

“闭嘴,别再说了!”

阮菲菲很听话,果然就真的闭上了嘴。

而这让阮文铮更加恼火。

她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?

他忽然有些狼狈,有些庆幸她现在看不见,否则一定会将他的一切都展现开,无所遁形。

他没再和她说话,而是转身离开。

“等等!”

阮菲菲忽然喊道。

阮文铮一顿,他不想承认自己听见这道声音时内心的狂喜。

“还有什么事?”

他冷声道。

阮菲菲说:“公司的事情,我没有说笑,你让高特助准备一下,价钱方面,我会把我的报价给你,当然,不能讲价。”

阮文铮神色一凝,怒气横生,不再言语,大步离开。

阮菲菲神情有些抑郁,脊背垮塌地靠在床边,闭上眼睛养神。

刚做完手术,精神还没有太好,伤口也在隐隐的疼,不是一般的闹心。

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,再醒过来,眼前仍然一片模糊。

有人在前面走来走去,不知道是护士还是谁。

她清了清嗓子,告诉人家她醒了。

“阮小姐,您醒了。”

一道柔和的女声传来。

阮菲菲微微一愣,这声音听着陌生,而且,说的是中文。

“你是谁?”

她有些戒备,如今她就是刀俎下的鱼肉,任人宰割。

那人道:“阮先生让我过来照顾你,他说最近很忙,没那么多时间总过来。”

“阮文铮让你来的?”

阮菲菲没有表现出什么,只是随即又问道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是的,我叫施小柔,做护工有八年的经验。”

她声音听起来异常柔和,阮菲菲的心情原本是烦躁的,却被她的声音吸引,情绪都有些平和了。

“我要上厕所。”

“我扶着您去。”

施小柔连忙过来。

她确实是会照顾人的,阮菲菲如今这样,稍微不慎就会出差错,但从床到厕所,再返回来,这中间都没有让她感觉到丝毫的不适。

她很满意。

可她满意了,阮文铮却并不满意。

他把人送来,原以为她会借此大闹,会不断找麻烦,最后不得不让他出面解决,然后他就可以顺势提出任何条件,让她不得不答应。

反正她现在在病中,就是挨了欺负也无能为力。

可两天过去,病房里一派的风平浪静,连点浪花都没起来。

阮菲菲是铁了心要走,要脱离他的掌控了。

这天他过来,把施小柔打发了出去,“你的眼睛恢复的怎么样了?”

“还可以,大约一千度近视?”

她有心情说笑,阮文铮的心一沉。

“你那个公司报价,太高,而且并没有稳定客户源,我不想买。”

阮菲菲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,道:“是吗?

你不要的话,我就只能卖给别人了,就是不能卖出这么好的价钱,可惜了。”

阮文铮被气到了,“你低价卖给别人,高价卖给我?”

阮菲菲点头,“没错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把他当冤大头了?

“我愿意。”

阮文铮被噎了个够呛。

“你这样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。”

他作势起身,要走。

阮菲菲说:“那我就只能卖给别人了,不知道你有没有认识的人,介绍给我,要靠谱一点的。

我现在这样,实在不适合跟人谈生意。”

“没有!”

这是阮文铮摔门离开前最后一声怒吼。

阮菲菲被冷不丁震了一下,半晌,却是笑了。

爱买不买!

她也不是非要卖,只不过如果卖了的话,走得会更彻底一点。

至少不用担心这边的情况。

她做什么都是一阵子的,比如开设那个公众号,比如现在做的这个公司。

可能她天生就不会是什么有大成就的人,否则怎么她一旦想做事,就会状况频出?

反正也不缺钱,不如什么都不做,直接远离。

隔天,高特助拿了一份合同过来。

她看不见,只能让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,听到价格的时候,她面上浮起一层笑意。

就算阮文铮嘴上说的有多不情愿,但他还是照着她的报价,写进了合同中。

高特助却是怨气满满的,“菲菲小姐,我不反对你卖公司,但你出这么高的价钱,是想让我们接下来喝西北风吗?

你那家所谓的广告公司根本不可能盈利,而我们现在自顾不暇,你这是要把阮先生往死路上逼吗?”

阮菲菲一怔,“什么意思?

阮氏没钱了?”

高特助没好气地道:“本来这些我不应该说,但我是真的忍不住了,阮氏本来就出现了危机,但那也不至于破产,加上阮先生一直在暗中购买股权,账上的钱早就没剩多少了,新公司要运营,你的广告公司却又来添乱,你让我们怎么办?”

阮菲菲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这样,不过她确实是想坑阮文铮一笔。

“那这钱……阮先生说,这钱不从公司账上走,从他个人账户里扣。”

阮菲菲有些奇怪,“高特助,你从来不是个多嘴的人,今天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?”

“我是阮氏的员工,我也要拿钱养家糊口的,菲菲小姐,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!”

阮菲菲仔细听着他的语气,想从中听出别的情绪来。

高特助不是个多嘴的人,甚至有时候该说的话都不见得说,可今天却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,用意是什么?